梦中的自己没有腿
PTSD,是指人们在经历了重大心理创伤后出现的一系列心理改变。这种改变,一定是由一种很不寻常的痛苦经历引发的,比如战争,比如各种各样的灾难。
格兰20岁那年,政府用抽签的方式征兵,抽到谁的生日,谁就派上越南战场。之前,日子是澳洲那开阔的大地,明朗的阳光,人们友善的笑容,之后,是越南丛林那浓得化不开的潮湿闷热,枪声,爆炸,流血,死亡,梦魇,以及PTSD。
在越南,格兰被分去救护伤员,他的职责是:当直升飞机飞来,由他来决定,把哪个伤员先送上飞机。这种事情是几乎没法避免的:他让约翰先上了飞机,杰克就死去了,于是心被无休无止的内疚啃噬着。
以后许多年,格兰下意识地拒绝对任何大事小事做任何决定。中午吃什么?随你便。要不要给你买件衬衫?随你便。儿子问爸爸我可以去野营吗?随你便。做决定,对他来说意味一种实在太重大的责任,实在没法承担的压力。
有一天,帮军医验尸,“我一下子见到那么多那么多尸体!”
停尸房里一格一格的冰柜直到天花板,救护员将一具尸体搬上解剖台,军医检查死因——心脏被击中,脑袋被打穿,或者,没有任何伤痕,因过度惊吓致死,记录,搬走,下一个。房间里很冷,很重的味道。搬着搬着,就出了幻觉——他分明看见一具尸体在眨眼睛!“他还活着!”格兰扑上去做人工呼吸,别人怎么劝都不能相信那人已死了几天了,最后他被别的士兵硬给架出去了。
在他21岁那年,死亡就是一个无比鲜明无比具体无比真实的概念了,简直就像空气那样随处呼吸得到。
“这并不是最痛苦的时刻。”格兰说,“最痛苦的并不是灾难发生的当时,而是一切结束之后——灾难结束了,而在你的内心,一切刚刚开始。你发现你再也回不到从前了。”
好几年时间,梦魇侵袭了他的睡眠,反反复复总是大致一样的内容:直升机来了,爆炸,血,很多伤员在呼救,自己抬着担架,跑啊快跑啊。可是梦里的自己,没有腿。
格兰现在这样分析这个梦:“没有腿,代表内心一种很无助的感觉。”
舌头发不出“越南”这两个音节
回家的越兵们并没有成为英雄,等着他们的不是鲜花啦派对啦,人们问长问短地打听战斗故事啦,只有一片令人难堪的沉默。
“越兵们都是混蛋。我们在电视上看到,他们杀女人,还杀小孩。”
虽然那不是他们,可是他们确实曾和那些混蛋在同一个战场。退伍的越兵都将这段经历当成一个不能见光的秘密,能埋多深就埋多深。
那时如果有人问,“格兰,过去两年你在做什么?”“我在军队。”“你在哪儿服役?”他竟像患了失语症似的发不出“越南”这两个音节,他只能说“亚洲”。
渐渐到了这样的地步:一出门,就觉得街人都盯着自己看,他们的眼睛说,混蛋混蛋混蛋。
他再也不去商场了,那里是人。他也不坐公共交通工具了,那里也是人。妻子怀孕的时候想用车,“格兰,今天你坐公共汽车行吗?”“行。”
在车站,车来了,他却把脸扭过去,假装并不是在等车,车停了,他赶紧摆手摇头,车就开走了。踌躇良久,步行10分钟,走到下一个车站,车来了,还是不敢上车,心跳得实在太厉害,只得走回家。“我试了很多次,就是不行。”
“我活下来了,却不能生活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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