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知在这个世界上,是否还有一种破产,比“情感破产”更输得彻底?又是否还有一种沙漠,比“情感沙漠”更加荒凉?
采访时我追问:“现在你好了吧?现在能高兴了吧?”“还不能。”他微笑,“也许明年。每一年我都想:也许明年,我就能将上了锁的感情重新开启。”
“有一件事,也许你可以写在文章里,这在PTSD的人中非常常见,就是你不再喜欢做爱了。你的感情麻木了,你体验不到欢愉,你不想做,又觉得对不起太太,结果这事变成了一个很大的负担。”不知不觉中他养成了晚睡的习惯,一边看书,一边偷眼看妻子睡着了没有。
很多人有同样的经历,但并不明白这个缘故。“你为什么还不睡呢?”“我不困。”“都3点了还不困?”“我就是不困嘛。”
格兰曾做过一套关于PTSD的电视节目,播放时间是凌晨2点。他知道,黄金时段的电视并不属于那些有PTSD的人,倒是夜阑人静,整个世界寂寞如一个孤岛,而这种寂寞又让人感到如释重负,这时,他们可能会打开电视机,让它制造些絮絮的声响。
“这都是我自己的故事!”
幸亏学校是个安全的地方。你走进课堂,坐下,听讲,抄笔记,回家温习,就算一整天不同人讲一句话也算合理合法行为。格兰修完了一科又修一科,在校园里一躲就是10年。
有一天,一个教社会学的老师说:“格兰,我观察你很久了,我觉得你人不错,你应该去当心理治疗师。”他终于毕了业,成了一个专门帮助越南老兵及其家人的治疗师。
一直以为,失眠,梦魇,怕人,独处,麻木,敏感,内疚,这些仅仅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,后来发现,几乎所有越南老兵都有着这些感受,因为每个人都难以启齿,每个人都成为自己心灵的鲁宾逊,每个人都觉得“所有人都正常,除了我。”
治疗中常常会发生这样的情况:甲说:“我有一种什么什么样的感觉。”乙马上惊奇地叫起来:“哎呀我也是!我还以为这是我一个人的秘密!” 知道了大家也跟自己一样,自己并不是另类也没有发疯,这往往会卸下很大一部分压力。 PTSD最痛苦的症状是什么?并不是失眠,梦魇,内疚,躲人……而是你失眠,梦魇,内疚,躲人,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。治疗师的职责之一,就是帮助他们慢慢地认识这些症状。
PTSD这个词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逐渐出现在媒体上。不过那时人们不说 “越兵们心情不好”,“越兵们内疚”,“越兵们失眠”,人们说的是:“越兵们疯掉了。”连心理专业人员也认为, PTSD是美国人的事,咱们澳大利亚没有。
“澳大利亚有PTSD。”格兰说,“我就是一个。”
一年一年过去,情况慢慢有了转变。1993年,格兰终于能把20年前想讲却不敢讲不能讲的故事讲出来了,是借着出版一本书——他花了两年时间收集的21个越南老兵的自述,每个故事后面附真人签名。至今18人健在, 3人死于自杀。
完稿那一日,妻子发现他倒在地板上,面色灰白,冷汗涔涔。“这些都是我自己的故事呀!”
什么是PTSD最好的治疗?
最初几年,治疗总不大见效。格兰发现,很多人并不懂得怎样表达自己,尤其是受教育程度比较低的人。他们不懂谈自己,只会谈别人:“都怪这场该死的越战,都怪我老板太差劲,都怪我老婆太差劲。”“那你有什么感觉呢?”
“我?我还行。”
当你不能认识自己的情绪时,你就很难对它负责任,当然也就很难改变。 “格兰,跟你谈谈我觉得好多了,现在我可以回家了。”一个星期后再来,一切还是老样子。
为此,格兰把他的治疗分成了三步。先培训“社会学习技能”,包括:如何交流,如何做决定,如何倾听,如何控制愤怒。第二步,“如何表达感觉”。 “当你高兴的时候,你有什么感觉呢?”“当你悲伤的时候,你有什么感觉呢?”“高兴?高兴就高兴呗。”好多人这样说。
慢慢地,他们开始思索,他们开始学习表达:“高兴时我心跳得很快。”“我想笑。”“我感觉轻飘飘的。”“我觉得温暖。”第三步才是正式的心理治疗。
这样,他们就有了新的资源去独立应对生活中的问题,而不是治疗师帮着解决了一个,一遇上新问题,又被无情地打回原地。
通常采用“集体治疗”的方法,10~12个人一起讨论一个问题,“当你生气的时候,你怎么办?” “我去遛狗。”“我去冲澡。” “我喝酒。”“我就打老婆。”
“这样做管用吗?”“上次这样试了,管用。”“不管用,我感觉更糟了。” “我老婆就跟我离婚了。”每一个人都是一所生存智慧的大学,而在这相加的智慧中,每个人都能得到许多,包括格兰。
治疗后格兰会布置一个“试验”,把今天谈到的话题带回家去试一试,看看有什么效果。这些“试验”也是格兰布置给自己的,日复一日,他在家里试验着“交流”,“倾听”,“制怒”,“表达”,“尊重”。
试验的效果有时相当惊人。有一个朋友的孩子,一直极怕他的,走过他身边都会蹑手蹑脚。有一天他来家玩,喊了一声“格兰叔叔”,格兰稍稍把身体倾向前,温和地看着他的眼睛:“YES?”小男孩吃惊得连要说什么都忘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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